第三天晚上, 單寧正和小紙人在研究室裏練習符文, 窗子被人從外面敲響了。小紙人轉過頭一看, 發現是只小奶貓，和單寧一樣全身黑溜溜, 不過它連爪子都是黑的，只有一雙眼睛是金色的，賊亮賊可愛。

叫尖牙。

尖牙偶爾會跟貓老大過來蹭靈氣, 小紙人和它挺熟悉。

見是尖牙，小紙人跳上窗臺，扒拉開窗戶問：“怎麽啦？”

單寧不是貓形的時候聽不太懂貓老大它們說話, 小紙人卻不一樣，小紙人號稱“通天地之靈”, 也就是它修為提升之後可以聽懂世間所有生靈的話。比如上次的嬰靈小紙人也是可以看見的。

尖牙憂心忡忡：“我們老大好像被人騙走了。”它蹲在窗臺上, 訴說著貓群最近遇到的事, “貓老大每天交待完事情就去漁港那邊，跟著一個陌生人上船, 一呆就是很久, 有時連晚上都不回來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那艘船怪怪的，我們不敢靠近, 你們能幫我們去看看嗎？”尖牙懇求。

小紙人不由轉頭看向單寧。它的朋友找上門求它幫忙, 它心裏挺想幫它們的, 可是它自己不能出門，它自己出門會很危險——它不想再也見不到好爸爸和壞爸爸。

單寧沒想到還有這事。

貓老大會被別人騙走嗎？

單寧想都沒想過這種可能性。要知道他第一次碰到貓老大，就是被貓老大警告不要相信人類、人類是最善變的, 總之，貓老大絕對不是那種會輕易信任人類的貓，誰真要敢打它主意，它準會把對方的臉撓花一片！

單寧換了身衣服，把小紙人塞進口袋裏，跟著尖牙去找它所說的船。等到達漁港那邊後，單寧楞了一下：這不是丁專家的船房嗎？

單寧給丁專家打了個電話，說明情況。丁專家打開門一看，瞧見單寧旁邊蹲著只貓，點了點頭，說：“它們老大確實在我們這，不過今天不在，它們好像出海去了。”

“出海？”單寧微訝。

“往那邊走的。”丁專家指向燈塔那邊。

尖牙渾身的貓毛都炸了起來。

單寧把尖牙抱起來，安撫說：“不會有事的，池隊長很強，貓老大也很強。”

丁專家若有所思地看著單寧和他懷裏的尖牙。

丁專家邀請道：“上來坐坐吧。”

單寧點頭，進了屋。

丁專家給單寧倒了杯白開水。趁著單寧喝水的當口，丁專家冷不丁地問：“根本就沒有什麽機器人吧？”

單寧眉頭一跳。

丁專家從單寧短暫的停滯裏讀出了真相。他說：“你和貓感情很好。雖然不知道你是怎麽做到的，但你確實可以和貓溝通。一般的貓也許做不到這種程度，但你那只貓可以。”

單寧沈默。

丁專家篤定地說：“就是那只渾身都是黑色，只有爪子白的貓。”

單寧說：“什麽都瞞不過您。”只不過丁專家腦子再好使也不可能猜出他就是那只貓。上次被貓老大認出來之後他已經想辦法把玉八卦隱藏起來，至少普通人、修為比他低的人看不見他和霍銘衍腕上戴著的玉八卦，更感受不到它的氣息。

小紙人也被他稍稍做了偽裝。

這都是群裏前輩指導的。

丁專家轉頭看向窗外：“我兒子以前想養一只狗，但我和我妻子都忙，沒時間照顧貓狗。我兒子向我保證說他會把小狗照顧好的，但我們都不相信，沒同意。”丁專家說，“我應該同意的對吧？我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。”

單寧說：“您不要太傷心，他們如果知道您這樣也會放心不下。”

丁專家點頭。他說：“隊長幫我報仇了，他抓著了那個入室殺人的紅A級殺人犯。大家都應該有新的開始。”丁專家把目光收了回來，“如果隊長向你提出邀請，你會加入特案隊嗎？”

單寧想了想，搖頭說：“不會。”

丁專家看著他。

單寧說：“我想要和喜歡的人在一起。”

丁專家點頭。

單寧正要起身告辭，外面突然下起了雨。他走出屋外往遠處的海面看去，發現海上烏雲密閉，天黑得沒了半絲光亮。單寧心突突直跳，認真分辨著雨幕中的燈塔。

就在單寧為池隊長和貓老大擔憂的時候，一道驚雷把漆黑的天穹劈成兩半，照亮了被暴風雨卷過的海面。

單寧正要去海邊看看，卻見一個人從岸上走來，居然是理應在家裏修行的霍銘衍。他跳上岸，走到霍銘衍身邊：“怎麽過來了？”

“天氣不對。”霍銘衍看了看單寧懷裏的小黑貓，又看向燈塔那邊，“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？”

“丁專家說池隊長帶著貓老大出海了。”單寧擰起眉頭。

這種天氣，就算他們想去幫忙也出不了海。單寧憂心忡忡地看著遠處的海面，丁專家卻勸慰：“隊長不會有事的，比這更危險的情況我們都遇到過，更何況只是一場並不算太嚴重的暴風雨。”

單寧說：“不，那邊有問題。”他和丁專家一起前往臨海的石崖，從石崖上看去，巨大的漩渦正在海面成形，而在漩渦中間的正是池隊長和貓老大所在的那艘船！

那漩渦不斷往周圍擴大。

單寧看見站在甲板上的身影。

那身影有些單薄，卻巋然不動地立在風雨之中。四周的波浪和周圍的雨絲似乎都有了靈性，根本落不到他身上。他披在肩上的外套不知道什麽時候不見了，只剩下單薄的襯衫。他緊抱著懷裏的虎斑貓，靜靜地看著漩渦越來越大，幾乎要把整艘船吞沒。

南山上的貓群紛紛跑到岸邊，朝著漩渦那邊吼叫，都害怕貓老大會在遭遇意外。

“龍！”呆在單寧口袋裏的小紙人突然開口。

單寧一楞，擡頭看去，只見一條黑色的水龍鉆出了海面，對著雷電轟鳴的天穹長吟一聲。單寧一行人所站的巖石開始晃動，他敏銳地拉著霍銘衍和丁專家後退。就在他們退下石崖的一瞬間，他們剛才所在的位置驟然崩裂，巨大的巖石齊齊摔落在風詭波譎的海面，發出一聲聲巨大的悶響。

池意清的身影一躍而起，準確無誤地站到了龍首之上。他雙手在空中飛快結印，口裏吐出一個字：“取！”

龍吟聲變得極其淒厲。

池意清不為所動，硬生生將一根龍筋從水龍身上抽了出來。

“啊——啊——啊——”

痛苦的叫聲回蕩在天地之間，池意清面龐沈靜，眼底沒有絲毫情緒波動。他擡手把龍筋握在手中，淩空一揮，硬生生將黑色水龍破開。

一個圓圓的丹靈懸空顯現。

池意清取過那丹靈。

丹靈在他手裏散發著淡淡的光暈。

“你就是想取這個？”池意清把丹靈遞到貓老大面前。

貓老大看了看眼前亮黃的丹靈，又看了看身上連點雨水都沒沾上的池意清，眉頭突突直跳。那種莫名的熟悉感又湧上心頭。

世上就是有這樣的人，別人要拼出性命去做的事，對他們來說像喝口水那麽簡單。

貓老大腦海裏又出現了一些畫面，好像是某次他忍不住追問：“既然師兄你能做到，為什麽不去做？”那人眼底含著笑意，說：“天下蒼生和我有什麽關系？”他覺得那人這樣不好，一個勁地和那人說天底下有多少可憐人，多少可憐的生離死別。那人覺得他煩，總故意逗弄他。

其實就算能做到，為什麽一定要去做？

這個念頭一冒出來，貓老大就意識到那些畫面並不是幻覺：也許那一切確實發生過，而且後來還發生了更多的事讓他改變了那種天真至極的想法——甚至隱隱為曾經說出那種想法而後悔。

貓老大接過池意清手裏的丹靈。

丹靈一經貓老大的手，立刻化為無形，仿佛一瞬之間就與他融為一體。貓老大擡起頭看向池意清：“謝謝。”

池意清說：“我也差件趁手的武器，這龍筋鞭就不錯，我用正好。”他抱著貓老大落到甲板上。海面已經風平浪靜。剛才船上進了不少水，池意清揮手扔出一張符紙，船裏的水就消失得一幹二凈。他放下貓老大，看著烏雲散盡的夜空。沒了陰雲和雷電，天空幽邃而又明朗，月明星稀，夜色晴好。池意清問，“你跟我走嗎？”

貓老大看向岸邊。

岸邊有貓群齊齊站著，都在看向他和池意清。

貓老大搖搖頭說：“我是一只貓。”至少它現在是一只貓。第一眼見到池意清，它就感覺池意清身上有種它非常熟悉的氣息，可是從它有記憶開始它就是一只貓，它經常暗中觀察人類，並且對人類沒有太多好感。

池意清看著蹲在圍欄上與自己對視的貓老大：“沒關系。你有名字嗎？”

貓老大沈默。

池意清沒再多問。他讓人把船往回開，目光望向岸上的貓群：“你的朋友很關心你。”

貓老大說：“你什麽時候會走？”

池意清伸手替貓老大理了理背上的毛，臉上帶著笑：“怎麽？已經開始舍不得我了？”

貓老大面無表情地看著他。

池意清說：“你既不是我什麽人，又不是特案隊的成員，我不能告訴你。”他倚著圍欄與貓老大並排站著，“你要是叫我一聲主人我說不定會考慮考慮。”

貓老大：“……………”

池隊長和貓老大都沒多提海上的事。

海面上的詭異漩渦也徹底消失不見。

池隊長第二天就離開了，留給海灣的是一個特大新聞：西城區有家地獄般的老劇院！

池隊長沒打草驚蛇，只派人尾隨劇團出去表演，接著將當天過來的“賣家”一網打盡，連帶揪出了一批以玩弄幼童為樂的家夥。至於那批販賣人口和買賣器官的亡命之徒也被池隊長全部揪了出來，只可惜死去的人不能重活，已經換到病人身體裏的器官也沒法再挖出來，只能懲戒該懲戒的人。

邱明心懷愧疚，靈魄無法進入輪回，單寧想到了引魂燈。他打電話給芮老先生，確認了自己也能制作出引魂燈就開始動手。

抓捕的時候是抓了現行，思雪差一點被人猥褻，她嚇壞了，一直在發抖。莫寒始終守在她身邊安慰她，當單寧提出要讓親近的人送走邱明的靈魄時思雪很害怕，連連搖頭說：“我不敢，我害怕。”

莫寒說：“我來吧。”

單寧的目光在莫寒兩人身上掃了一圈，沒說什麽。說到底，莫寒和思雪也是受害者，不管他們願不願意幫忙送走邱明的靈魄都很正常。

這天左丘客正好要過來，單寧與左丘客說了老劇院的情況，左丘客表示可以過來幫忙。傍晚時分，單寧接到了左丘客。左丘客看起來比單寧想象中要年輕，大概二十七八歲左右，是典型的劍眉星目。眉毛是兄弟宮，他眉毛濃密，代表兄弟姐妹比較多，可惜左眉中間有斷痕，代表他可能有兄弟早夭或者常被兄弟牽累。

單寧回想了一下左丘客家的情況，覺得很可能是後者。不過左丘客面色正常，目光有神，並沒有因為家裏和宗門的事而過得太困窘，顯然是個有能力也有擔當的人。

“左丘前輩！”單寧主動上前打招呼。

左丘客也打量了單寧一會兒，感覺單寧和群裏沒多大區別，年輕，有銳氣，充滿活力。他與單寧一起去了老劇院那邊。

老劇院中間的老樹已經被砍了，正倒在地上等著被運走。左丘客一看就忍不住說：“誰這麽缺德弄出這種兇煞布局來？”

單寧搖頭。當時設計老劇院的人早死了，這些年改建老劇院的人大多也已經不在，還真找不出到底是誰布下這種居心叵測的殺局，也查不出到底是不是和雲家人有關。

沒有證據只能疑罪從無。

單寧和左丘客上了天臺，開始布置引魂陣。

引魂燈要配合陣法來用才有效。

入夜之後莫寒上到天臺，按照單寧的指示拿著引魂燈準備開始引魂儀式。

娜娜被人推了上來。

娜娜對單寧說：“可以讓我來嗎？”

娜娜坐在輪椅上，臉色還是有些蒼白，但精神已經好了很多，沒了上次那心死如灰的絕望感。

單寧看看娜娜，又看看莫寒，想起了那天晚上邱明說最放心不下娜娜，點頭說：“可以。”他讓莫寒把引魂燈給娜娜。

莫寒看著娜娜，嘴巴動了動，終歸沒有說話。他把引魂燈遞給娜娜，看著娜娜將輪椅挪到陣法中心。娜娜長得很漂亮，和思雪那種小家碧玉的美不一樣，她屬於那種非常張揚、非常惹眼的漂亮。如果思雪是美麗的百合花，那娜娜就是火紅的紅玫瑰。

娜娜拿著引魂燈，擡頭問單寧：“邱明哥在我們身邊嗎？”

單寧點頭：“對。”

邱明的靈魂就在單寧身邊，他定定地看著拿著引魂燈的娜娜。

引魂燈被點亮了。

燈光映在娜娜眼底。

娜娜還是和以前一樣好看。

娜娜安安靜靜地坐在輪椅上，想著這些年來噩夢般的生活，想著自己曾經遭遇的一切，最後她想的卻是許多年前一個傍晚，她剛剛被送到福利院，邱明蹲下來笑著和她說話。

那天的夕陽是金黃的，很溫暖。她本來害怕得很，看到邱明的笑容之後就不怕了，她覺得福利院也很棒。只是她向來要強，從來都學不會像思雪那樣對邱明撒嬌，她在福利院待了兩年，漸漸也明白邱明的笑永遠不可能只屬於自己。

想要獨占某個人這種想法，對於她們這種身處地獄的人來說太奢侈了。

“邱明哥，再見。”娜娜低聲說，“……我喜歡你，邱明哥。”

“娜娜……”邱明半跪在娜娜跟前，想要握住娜娜抓著引魂燈的手，卻只直直地從娜娜的手背穿了過去。

“再見，娜娜。”邱明啞聲說。

單寧轉頭看向天臺上方。

上次那位女性鬼差出現在單寧面前。

“麻煩您了。”單寧依然客氣。

“上次說了，是我們該謝謝你才是。”鬼差看向引魂燈前的邱明和娜娜。

“他們來世有因緣嗎？”單寧忍不住問。

“這個不歸我們管。”鬼差說，“不過我來時查過了，他因為造了殺孽，接下來五世都不能投生為人。如果時間湊巧的話，也許他們還可以在他第六世遇到。”

“造了殺孽就不能投生為人，那我下輩子豈不是不能當人了？”單寧有些好奇。

“不能這麽算。”鬼差說，“如果殺一人救百人，一殺一救兩相抵消，那麽你相當於積了九十九點功德。這只是最普通的基礎算法，還有許多計算細則，很難直接算清楚。邱明主要是因為殺害了無辜，本來不能再入輪回，但他心系心上人，間接解救近兩百名孩子，所以五世之後會有福報。”

單寧點頭。

看來考地府公務員也得熟練掌握計算機技術啊！要不然這麽覆雜的算法怎麽可能靠人力算清楚？單寧目送鬼差帶著邱明離開，轉向看著熄滅的引魂燈哭了出來的娜娜：“他已經走了，你不要太傷心。”

娜娜不說話。

單寧說：“帶走他的鬼差女士說，如果你們心誠、時間也湊巧，以後他會和你再次相遇。”

娜娜猛地擡起頭。

“多做好事積攢功德，會有福報。”單寧說。

“我明白了。”娜娜眼裏重新燃起了光亮，“我會做到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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